部落的孩子幾乎到了國中階段,就必須到外地讀書,有些是通勤,有些是依親或住
校。青少年是人生價值觀建立的重要階段,這樣候鳥型生活的孩子,他們最需要什麼?
迷惘時誰可以給他們方向、給他們支持?本報將刊載一系列【寶貝部落的孩子】專題,
從青少年自身經驗、父母、學校及部落教會或機關的角度,來帶大家探討這個議題。
只想回家:在推力與拉力之間的迷惘與追尋
【文/ 李瑞源】
這一天陰雨綿綿,我和部落的孩子Sapah(化名)談了將近三個小時,感受到他內心想回
家卻回不了家的無力與失落,那是一個小孩子面對大人世界的束手無策,是徬徨,是掙扎,
是被遺棄在世界某個角落的哀傷,是想狠狠哭泣一場的無以名狀。家,在哪裡?打從一開始
就是個謎,Sapah在回家的路上不斷地尋找家的味道和溫暖,卻也因此迷失自我。這是他的
故事,或許也是有著相同背景的部落孩子的成長歷程,而他的故事是這樣開始的:
Sapah從小就跟著媽媽離開了部落,媽媽是平地人Mukan,Sapah小時候就與部落疏遠
,無法呼吸到部落的文化和養份,雖然寒暑假偶爾回來,也只在小小的家屋空間裡自得其樂
。部落面貌,依舊模糊一片,賽德克的文化和語言,從未附著在他身上。
Sapah在幼稚園的年紀就來到高雄求學,一路上只有媽媽看顧著,小學階段熱愛運動的
他,被教練看好發展潛力,原想朝向體育界前進,媽媽卻強力反對,甚至親手摧毀了他的夢
想。這樣不被認同的挫敗經驗,促使親子關係長期呈現低迷無語的情況,然而家裡除了媽媽
之外,沒有其他人了,爸爸媽媽在小學時期離了婚,連最支持他的外
婆在國中時期也突然走了。一個沒有溫暖的家,像虛殼一樣空洞洞,
成了Sapah想離開家的推力,而外在世界的繽紛光彩,正吸引著他走
向有亮光的迷霧。
八家將,看起來很威炫的樣子,Sapah被宮廟文化給吸引進去了
,然而這間宮廟的青少年不小心染上了惡習,連帶著Sapah也被感染
了,沉迷在迷幻藥的世界似乎能彌補所失去的自我形象,一時間難以
自拔,越陷越深,直到進入部隊花了一段時間才徹底根絕。這段不堪
回首的往事,讓他對高雄生活產生了想離開的念頭,然而,下一站該
往哪裡去呢?
「回家去吧!回到那個在山裡面的部落,去重新認識我的故鄉,
去了解我與生俱來的原住民文化,那裡有我的生命密碼。」Sapah在
心中盤算著,但這個不被部落所熟悉的孩子,要怎麼回去部落過生活
呢?這不僅是Sapah的擔憂,更是部落需要好好觀察Sapah的言行舉
止,才能真正接受這位長期在外面流浪的孩子,這項考驗到現在還一
直在進行。好想回家,卻又難以好好回家的糾結心情,無論高雄或南
投,都讓Sapah體會深刻。
「有一次,我感受到我的運動教練來到我的背後,他將左手放在
我的右肩,對著我說:相信你可以走出陰影的;又說,回來部落都是
這個樣子的,別太擔心。」Sapah想起他在天上的教練的這一段話,
默默地放在心上自我勉勵,不管融入部落有多困難,就算一開始會被
瞧不起,他知道需要用時間和行動來證明自己,更要對自己的過去負
責。
這是一條回家的路,Sapah別無選擇,他唯一的家就在這裡了,
被接受也好,被排斥也罷,都是他的生命課題。只是,很少有人能夠
理解Sapah的過去,那個不被親人認同而玩世不恭的少年,其實是帶
著傷痛疤痕、拼了命在努力尋找生命出口的部落孩子。如果說部落是
一頂保護傘,Sapah未曾受到部落的片刻保護,隻身在外寂寞遊盪。
懷抱著巨大勇氣,Sapah踏上回家之路,好安頓一身疲憊身軀,尋找
最終的心靈寄託,一塊一塊地將自己給拼湊回來,是真正的賽德克啊
眉溪河畔的五節芒,在風起時唱起思念的歌。(唐淑惠 攝) |
跟隨那道光,讓自己也變成光
【文/唐淑惠】
「披著一頭烏黑繁多的長髮,靦腆的笑容中帶著一股豪爽的隨性」這是我跟SANI第一次見面很深刻的印象
,因這陣子被教育學程課業追著跑,她雖然顯得有點疲憊,但仍透著像被雨洗過的清新的山氣。
SANI是雙龍部落的布農族,現就讀暨南東南亞所,輔修教育學程,以後想要回部落當老師。她回憶以前,
因為小學成績不錯,升國中時,透過部落天主教神父引薦,到嘉義輔仁中學就讀。當時她一人孤身在外,不論是
生活課業上都覺得吃力。但很幸運地遇到循循善誘的國中導師,他很嚴厲,但全班同學都很喜歡他,整班的學習
風氣也被帶了起來。可惜一直到高二,因為學費太貴,轉回南投高中。
大學就讀社工系,很心疼、關心部落孩子的SANI同時也觀察到,有些到偏鄉教書的老師,不見得是對教育
抱持熱忱,對學生不見得是好的,也很捨不得部落的孩子是被這樣的老師帶到,因此希望自己能成為國中時那位
導師,「自己的孩子自己救」,她抱持這樣的想法努力修習教程,希望以後回到部落當老師。
最後SANI有感而發,談到世代的問題,她是七年級生,但她覺得自己的認同都還很強,因從小與阿公阿嬤
有很多互動,跟著部落參與很多活動。八年級生活受到太多科技產品影響,不只是失落,還是迷失的一代。她最
懷念小時候,下午放學後,走回家裡那段路,到部落各角落去玩耍、探險,是她最快樂的時光。在部落的山水包
圍下長大,她也覺得自己開朗的個性也是這樣養成的,而這是她人生最大的資產。